醫院X農曆七月

剛剛打電話找今天值班的朋友一起吃飯，結果那邊正忙到不可開交，朋友又淡淡地說了一句：「今天早上，有個病患家屬好心做了很多鳳梨酥拿去護理站請他們吃，把大家都嚇壞了.....」

很多人可以不信邪，但是在醫院工作的人如果太鐵齒，常常就是把自己的命運陷入更悲慘的境界。

鳳梨不能碰，每日C不能喝。我甚至連五更腸旺跟西瓜都不敢吃了。但是偶爾就還是會遇到一些怪事，尤其是在農曆七月的時候.....

先是七月十四那下午，一個上禮拜才剛從呼吸加護病房轉出來的阿公莫名其妙又喘起來，家屬不在旁邊，隔離病房裡又是單人房，不可能會有隔壁床的人在，所以根本沒人知道阿公剛剛發生了什麼事。

幸虧阿公還有力氣去按呼叫鈴，護士小姐進來看才發現阿公呼吸困難。以前實習的時候，只會care病情穩定的病人，值班遇到病人呼吸困難，也都是抽完血之後，就沒我們的事了，頂多是去壓ambu這種不用花腦力的事，但是現在是自己手上的病人喘起來，還真的有點傻掉，我應該要為病人做些什麼？

調高氧氣濃度、給氣管擴張吸入劑、抽動脈血。病人還在喘，呼吸音像是氣管完全「束」起來一樣，阿公啊，你千萬要好起來啊，再給你一支methylprednisolone。我招數用完了，你再不好起來的話，就只能請學長出來放大絕招，插氣管內管把你送回加護病房了。

幸好methylprednisolone發揮作用，阿公呼吸漸漸不那麼喘，表情也好多了。血氧的資料出來，呼吸酸中毒，CO2儲留造成的。隔天查房時，主治說：「原來如此，難怪他免疫雖然不好，之前的人還是要給他prednisolone了。」



昨天農曆七月十五，中元節。

前一晚值班的時候，查電腦就發現我跟的主治醫師又多了一個住院病人，雖然心裡免不了要哀嚎一下，但是算算自己手上的病人數量，跟其他人比起來算是相對少的，也不能mur什麼。

七月十五，一大早，還沒查完今天新出爐的檢驗報告跟病人昨晚情況的紀錄，又跟著一大群趕集的白色工蟻，要去晨會的會議室外刷卡，假裝自己有去出席meeting。

還沒抵達刷卡場地，電話響起來：「L醫師，51C是你的nupe嗎？」
「是啊！」
「他現在在CPCR！」
阿娘喂～ 我連病人的臉都還沒瞧過，居然一來就CPCR。

衝回病房，NSP學姊已經CPCR了一陣子，電擊器蓄勢待發準備要上場...
「等一下等一下，先不要電，他回來了...」
病人一醒就開始嘔吐，意識從模糊逐漸回復。呼....好加在.....
「他昨天也都好好的，剛剛才去吃早飯回來，他兒子正在跟他聊天，他就突然倒下去了。」

在一大早的忙亂之後，連主治醫師也衝過來了。由於病患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突然的心跳停止，剛好加護病房裡今天有一床會轉出去，於是立即安排病人上午就先轉進加護病房，中午再進手術房緊急開刀。

在開始查房之後，又接到病房電話，那個病人又在CPCR了！！

等我們衝回去，病人差不多剛醒過來，但是意識清醒的狀態卻讓人擔心，這樣再多發生幾次心跳停止的情況，就算還能救得回來，恐怕腦細胞也都死光光了。 主治急得再打電話問：「怎麼還沒送進加護病房，今天不是會空一床出來？！」得到的答覆是，那一床的家屬還在蠻吞吞的收拾東西，還沒轉出去。

遇到這種情況，有人真的有生命危險，資源卻被其他沒有生命危險的人佔用的時候，就會特別想訓斥那些佔用了醫療資源的人，這種情形在加護病房跟急診尤其常見。當然誰都會擔心自己親友的病情，希望能獲得比較好的照護，但是如果已經可以接受一般病房照顧，或是出院返家休養，實在不應該繼續待在醫院裡，而害得別人有生命危險。更何況醫院也不是什麼好地方，沒事不要來亂逛，這在sars時大家不是都很清楚嗎，怎麼現在好像都忘了？

結果那一上午，這個病人總共CPCR了四次，包括在送進加護病房的路上也發生了一次。幸好在緊急裝了節律器之後，似乎穩定多了。



才在內科半個月，說實在的，辭職的念頭一直沒斷過。

工作時間太長是一回事，雖然常常一整天沒機會喝到水（當然更沒機會吃午餐了），搞的自己快要腎衰竭，但是如果有獲得相對的薪水回報，還可以忍受（雖然時薪只有一百五），至少燃燒生命去換來的錢應該夠我下半輩子洗腎了。但是要擔負別人的生命，天天都在擔心害怕，深怕病人萬一在我手上挫掉，才是讓我真正想逃離這個工作的原因。像我這樣一個腦袋空空的菜鳥，萬一漏了什麼沒注意到的，萬一漏了什麼沒幫他們做的，那可是一條條我賠不起的活生生的人命。

當然不要用這種理由來對我說，我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醫師。要知道想成為一個好醫師的先決條件恐怕是要先拋家棄子，更何況任憑是醫術再好的醫師，也都會有出差錯的時候，那時候，這些好醫師該怎麼辦？是被心理壓力折磨到精神崩潰，還是被被纏訟的醫療官司搞到不成人形？